
我叫张建军,公司里小辈都喊我张哥,今年三十五岁,在技术部做资深工程师已经第八个年头。
三年前跟前妻离婚后,就一直住在东区华府新城的两居室里,日子过得像按了循环键的代码,两点一线,没什么波澜。
不是不想再找个伴,只是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,心里总像蒙着层灰,对感情的事提不起劲,也怕再受伤害,所以身边人介绍对象,我都婉言谢绝了。
三个月前的周一,我早上八点五十到公司,刚把磨得有些边角发白的黑色电脑包放在工位上 —— 这包还是前几年项目获奖时公司发的,质量好,我就一直用着。
身后突然有人轻轻拍了下我肩膀,力道很轻,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。
我回头,是个穿浅蓝衬衫的姑娘,衬衫领口有些没捋平的褶皱,显得有些仓促,胸牌上印着 “王芳” 两个字,照片里的她笑得比此刻更舒展些。
“张哥吧?我是新来的王芳,人事昨天跟你说过的。” 她手里攥着杯没开封的甜豆浆,指节因为用力微微泛白,笑着开口时,嘴角会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,带着点刚入职场的青涩。
我 “嗯” 了一声,顺手把工牌别在米白色衬衫的衣领上 —— 这衬衫是上周刚买的,之前那件洗得有些发黄,想着总跟同事打交道,还是体面点好。
“听人事说你住东区华府新城?” 王芳往前凑了凑,声音压低了点,像在分享什么小秘密,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。
我抬头看她,她的刘海有些凌乱,大概是早上赶车风吹的,“对,怎么了?”
“我也住那小区,12 号楼的,” 她把豆浆往我这边递了递,指尖不小心碰到我的手,又赶紧缩了回去,“晚上下班能不能顺路捎我一段?我刚搬来,还没来得及买车,早上挤地铁人太多了,挤得我早饭都没怎么吃。”
我看了眼窗外的停车场,自己那辆白色 SUV 就停在楼下,车身上还沾着点昨天的雨渍没来得及洗,“行,下班你在楼下等我。”
王芳眼睛亮了下,像突然被点亮的灯泡,把豆浆塞我手里,“谢谢张哥!这豆浆我早上买多了,您拿着喝。” 说完,就攥着自己的背包带,快步走到了不远处的新工位。
第一天下班,我收拾完桌上的图纸,把笔记本电脑放进包里,慢慢下楼。刚到停车场,就看见王芳已经站在我车旁边,手里拎着个透明塑料袋,里面装着几小块用保鲜膜裹好的饼干。
见我过来,她赶紧把袋子递过来,指尖有点凉,“张哥,这是我妈周末做的蔓越莓饼干,我尝着挺好吃的,给您带了点,您尝尝。”
我接过袋子,能闻到淡淡的黄油香味,“不用这么客气,顺路的事。”
她拉开车门坐进来,座椅被她轻轻调整了下,“应该的,麻烦您捎我,不然我还得等半天公交。”
路上她没多说话,就偶尔我变道的时候,轻声提醒一句 “后面有车”,声音软软的。我开着车,听着旁边偶尔传来的翻书声 —— 她手里拿着本专业书,时不时低头看两眼,倒觉得比平时一个人开车听广播有意思点。
接下来几周,王芳每天五点半准时在公司楼下等我。她总是提前几分钟到,有时候会站在树下看手机,有时候会跟门口的保安大叔聊两句,看见我的车过来,就赶紧快步走过来。
有次我临时要加班改方案,跟她说让她先回去,她在微信上回 “没事张哥,我等你”。我忙到七点多,肚子有点饿,才收拾东西下楼。刚出公司大门,就看见她坐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台阶上,手里捧着杯热奶茶,耳朵冻得有点红。
见我过来,她赶紧站起来,拍了拍裤子上的灰,动作有点局促,“张哥,奶茶还是热的,我想着您加班肯定累,给您买的,珍珠我特意让多加了点。”
我接过奶茶,温热的温度透过杯壁传到手上,心里有点不是滋味,“下次别等了,太晚了不安全,你一个小姑娘家,早点回去。”
她笑了笑,梨涡又露了出来,“没事,我住得近,走路十分钟就到了,而且便利店亮着灯,挺安全的。”
还有一次,下班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大雨,我没带伞,正站在公司门口发愁,就看见王芳拿着两把伞跑了过来。她把其中一把黑色的伞递给我,自己手里拿着把粉色的小伞,“张哥,我早上看天气预报说有雨,就多带了把伞,您拿着用。” 我接过伞,发现伞柄上还缠着一圈防滑胶带,应该是她特意弄的。
慢慢的,王芳在车上话多了起来。有次路过一家健身房,玻璃门上贴着健身教练的宣传海报,她指着窗外问,“张哥,你平时健身吗?我看您身材保持得挺好的。”
我目视前方,路口的红灯亮了,我轻轻踩下刹车,“偶尔去,一周两三次,练练力量。”
她又问,眼睛亮晶晶的,“那你平时下班都干嘛啊?陪嫂子逛街吗?或者跟朋友出去吃饭?”
我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,指节有点泛白,“我单身,离婚三年了。”
她 “哦” 了一声,声音低了下去,没再说话。车厢里安静下来,只有雨刷器轻轻摆动的声音。我从后视镜里看见她低着头,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角,好像有点不开心,头发垂下来,遮住了大半张脸。
之后她又问过我工作上的事,问我在公司待了多久,问我家里人是做什么的。我大多时候就 “嗯”“还好”“还行” 地应付过去 —— 不是不想跟她多说,只是怕说多了,会让她误会什么,我现在这样的状态,实在没勇气再开始一段感情。
有天我提前跟王芳说,“今晚我要去健身房,不送你了,你自己回去吧,路上注意安全。”
她在微信上回了个 “好的张哥”,还加了个微笑的表情。
我在健身房练到九点多,练完手臂有些酸,拿上东西慢慢出来。刚走到健身房门口,就看见王芳站在路灯下,手里拎着个保温袋,身上穿着件浅色的外套,风一吹,外套就轻轻飘起来。
她看见我,赶紧走过来,脚步有点急,“张哥,我给你带了夜宵,刚从家里热好的,是我自己做的番茄鸡蛋面,你健身完肯定饿了吧?”
我看着她手里的保温袋,袋子上还印着可爱的卡通图案,又看了看她冻得有点红的脸,鼻尖也红红的,心里又暖又沉,像被什么东西堵着。
“你怎么在这?这么冷的天,你不该过来的。”
她把保温袋塞我手里,指尖的凉意透过袋子传过来,“我想着你健身完肯定饿,家里正好有食材,就做了点夜宵送过来,我查了下,这家健身房离您家不远,想着您应该会来这边。”
我接过保温袋,能感觉到里面的热气,不知道说什么,只能道了声 “谢谢”,声音有点哑。
她笑了笑,抬手把耳边的碎发捋到耳后,“那我先回去了,张哥你路上小心,开车慢点开。”
看着她转身走的背影,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,她走得有点慢,偶尔会裹紧外套。我捏着手里还热着的保温袋,叹了口气,坐进车里,半天没发动车子。
第二个月的某个早上,车刚过东风路口,路口卖早点的摊子还没撤,蒸腾的热气飘到车窗上,蒙了层薄雾。
王芳从米色帆布包里掏出个橘子,橘子皮上还带着新鲜的果霜,她指尖一点点剥着橘瓣上的白丝,动作轻得怕弄破果肉。
“张哥,我昨天跟我妈视频,她非说我瘦了,镜头里盯着我脸看半天,让我周末回家拿腊肉,说要给我炖萝卜。”
我盯着前方的红绿灯,红灯还剩十秒,“嗯,阿姨疼你,腊肉炖萝卜香。”
她把一瓣剥好的橘子递到我嘴边,指尖带着点橘子皮的清香,“你尝尝,昨天在超市挑的,我捏了捏,软乎乎的,可甜了。”
我偏头躲开,目光扫过仪表盘,“你自己吃,开车不方便,万一洒了黏糊糊的。”
她收回手,自己放进嘴里,嚼的时候嘴角微微鼓着,“对了张哥,这周末你有事吗?”
我打了转向灯,准备变道,“应该在家待着,上周赶项目熬了两晚,补补觉。”
“咱们小区东门新开了家川菜馆,红招牌上写着‘老四川’,我同事昨天去吃了,说辣子鸡外酥里嫩,还撒了芝麻,” 她身子往前凑了凑,手肘搭在中控台上,“周末一起去尝尝呗?我请你。”
我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,指腹蹭到方向盘上的防滑纹,“算了,我最近胃不太舒服,上次吃了次火锅,疼了半宿,吃不了辣。”
她 “哦” 了一声,声音低了点,把剩下的橘子皮叠成小块,塞进副驾储物格里的垃圾袋,没再说话,手指在膝盖上轻轻划着。
周三午休,我在茶水间接热水,饮水机嗡嗡响着。
陈强端着桶红烧牛肉泡面走过来,泡面的香味飘得老远,他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,碗沿的汤晃了晃。
“张哥,最近跟王芳走挺近啊,天天一起下班,楼下保安都跟我问你们是不是一对。”
我拧上保温杯盖,盖子 “咔嗒” 响了一声,“顺路,她住一个小区,捎她一段。”
陈强挑了挑眉,低头吸了口面,压低声音,“别装了,上次我看见她给你带早饭,豆浆还热乎着呢,人家小姑娘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,亮晶晶的,明显对你有意思。”
我愣了愣,手里的杯子晃了晃,热水溅到虎口,烫得我缩了下手。
“别瞎说,就是同事,她就是客气。”
转身回工位的路上,我脑子里反复过陈强的话,走廊里的灯亮得晃眼。
回想这两个月,我除了顺路送她,没跟她聊过私人话题,也没接过她递的几次零食,没给过任何暧昧的信号。
坐在椅子上,我盯着电脑屏幕上的代码,光标闪来闪去,半天没敲出一个字,指尖在键盘上悬着。
周五早上,我在楼下等王芳,引擎没关,暖气开着,车窗上凝了层水珠。
她刚坐进副驾,羽绒服上还沾着外面的寒气,我就开口,“下周一我车要去保养,得放在 4S 店一天,这周末没法送你了。”
她系安全带的手停住,手指勾着安全带扣,眼神茫然,“那我怎么回家啊?”
“你可以坐公交,小区门口就有站,或者打个车,也就半小时路程。”
她皱着眉,手指抠了抠安全带的布料,“我对这边公交路线不熟,上次试了一次,看反了站牌,坐反了方向,绕了半天才回来。”
顿了顿,她又说,“打车也太贵了,从公司到小区要三十多呢,我一天饭钱才二十。”
我看着她低头抠指甲的样子,指甲剪得整整齐齐,涂了透明的甲油,心里软了软。
“算了,我跟朋友借下车,他那辆朗逸闲置着,下周一还是送你。”
她立刻抬起头,眼睛亮了,像突然点亮的灯,“真的吗?谢谢张哥!我就知道你人好。”
发动车子的时候,我心里犯嘀咕,她来公司两个月了,就算路不熟,查导航也该会了,怎么还会不认识回家的公交路线。
隔了两天,早上上班,王芳刚上车就翻包里的东西,脸色有点急。
“张哥,你有安卓充电器吗?我昨晚忘充电了,手机快关机了,怕等会儿有工作消息。”
我从扶手箱里拿出个黑色充电器,递给她,“你用吧,我这边有充电宝。”
她接过充电器,插在中控的 USB 接口上,手机屏幕亮起来,我余光瞥见她的打车软件界面,订单记录里,上周有好几次从公司到小区的打车记录,金额都是三十多。
我没吭声,继续开车,心里沉了沉。
之后的日子,我开始留意王芳的穿着。
她每天的衬衫都熨得平整,没有一点褶皱,上周穿了件浅粉色的,领口还别了个小珍珠胸针;鞋子也擦得锃亮,前天穿的米色短靴,看着就不像便宜货;上周还背了个新款的帆布包,上面印着小众设计师的 logo,我在商场见过,要两百多。
有次她手机响了,掏出来的时候,我看见手机壳是限量款的,上面的图案我认识,是某个潮牌的联名款,不便宜。
可她还是每天说公交难等,打车贵,偶尔还说自己省吃俭用。
周三下午,我去卫生间,路过茶水间,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。
王芳跟前台的小李说话,声音带着点撒娇的语气,“我是真不会开车,总觉得方向盘太重,握不住,而且学车好贵,要好几千呢。”
小李笑,“学啊,现在开车多方便,学会了自己开,也不用总麻烦张哥送你。”
我推开门走进去,王芳看见我,话顿住了,手里的水杯停在嘴边。
我倒了杯水,杯子碰到饮水机的出水口,发出 “咚” 的一声,看着她,“你要是想学开车,我可以给你推荐个驾校,我朋友在那当教练,收费比外面便宜,还靠谱。”
她赶紧摆手,手晃得厉害,“不用不用,现在有你送我,也不急,等以后再说。”
我端着水杯走回工位,走廊里的脚步声很响,心里突然明白,或许我早就成了她不解决交通问题的借口,她不是不能,是不想。
第三个月的周五,快到下班点,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跳成 17:28,我点开微信跟老周发消息,输入框里敲:“晚上‘老地方’菜馆,我准六点到,别等我。” 刚发出去,屏幕就震了下。
是王芳的消息,对话框里就一行字:“张哥,我在楼下等你。” 头像还是她刚入职时拍的证件照,扎着低马尾,笑起来露出一点虎牙。
我盯着屏幕,手指点在输入框里,先敲 “我今晚要聚餐”,又觉得不妥,删掉重敲 “你先自己回”,盯着这行字看了两秒,还是按了删除键。最后关掉微信界面,抓起椅背上的黑色外套,拎着电脑包往楼下走 —— 电脑包侧兜还插着早上没喝完的半瓶矿泉水,晃了晃。
送完王芳回家,刚把车停进小区车库,手机又震了,是老周的语音。点开后他的声音传出来,带着点吐槽的语气:“你咋没来?菜都凉了!我跟你说,你这哪是顺路送同事,分明是被人绑住了!再这样下去不行,你自己的日子都过不舒坦,连聚餐都没法来。”
我靠在驾驶座上,听着语音,手指摩挲着手机壳边缘 —— 这壳还是去年公司年会发的,上面印着公司 logo,边角已经磨掉漆了。听完没回消息,把手机揣进羽绒服内兜,推开车门往楼上走。
周一早上,车刚开出公司停车场,轮胎碾过地面的减速带,轻微晃了一下。我握着方向盘,指腹蹭到方向盘上的防滑纹路,目视前方开口:“王芳,这阵子天天送你,我这边有点压力。有时候要加班,或者朋友约着吃饭,总惦记着你在楼下等,不太方便。”
她原本正用手指拢耳边的碎发,听到这话,手顿在半空中,指尖捏着一缕浅棕色的发梢,轻轻绞了绞:“张哥,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?” 声音比平时低了点,像怕惊扰什么似的。
“也不是麻烦,” 我打了转向灯,准备拐进主路,“就是希望这不是固定安排,我没法每天都送你,偶尔得有自己的事。”
她低下头,目光落在自己的膝盖上 —— 今天穿了条浅灰色的休闲裤,裤脚卷了一小截,露出一点脚踝。过了几秒,才慢慢点头,声音轻得像叹气:“我知道了张哥,以后我不总等你了。”
之后的日子,她确实变了点。每天上车前,会先站在副驾门边,探着头问一句:“张哥今天方便送我吗?” 得到肯定答复才拉开车门;下车时,会顺手把副驾储物格里的垃圾袋拿走 —— 那袋子是她上周带来的,印着卡通小熊图案,说 “省得张哥自己扔”;坐姿也比以前端正,不再像以前那样随意靠在椅背上,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,像学生上课似的。
可每天下午五点半,我从办公楼出来,总能在停车场入口的那棵梧桐树下看到她的身影 —— 有时候背着包站着刷手机,有时候双手揣在口袋里来回踱两步,见我过来,就立刻停下动作,快步走过来。
周二那天,她上车时,手里拎着个透明的玻璃罐,罐子里装着深绿色的酱菜,上面飘着点红油。刚坐下就把罐子递过来:“张哥,这是我妈昨天腌的黄瓜,脆生生的,配粥吃特别香,你拿回去尝尝。” 罐子盖还没拧紧,能闻到一点酱油的咸香味。
我看了眼罐子,又看了看她期待的眼神,没好拒绝,接过放在副驾的脚垫上:“谢谢,回头我试试。” 她听了,嘴角立刻翘起来,比平时多聊了两句家里的事,说她妈每年都腌酱菜,能吃大半年。
周四那天,我故意在工位上磨蹭。原本五点就能做完的报表,我反复核对了三遍,一会儿检查公式,一会儿调整表格格式,直到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跳到 18:00,才关掉文档,把键盘推进抽屉,拿起包下楼。
刚走到停车场,就看见王芳站在路灯下 —— 那盏路灯有点坏了,忽明忽暗的。她穿着件米白色的羽绒服,拉链拉到顶,双手揣在羽绒服口袋里,脸颊冻得通红,像涂了层胭脂,鼻尖也泛着红,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得很快。
她看见我,眼睛亮了下,立刻走过来,声音带着点寒气:“张哥,你下班啦。我还以为你要加班到更晚呢。”
我 “嗯” 了一声,伸手拉开副驾车门,金属门把手上沾了点露水,冰凉的。坐进驾驶座时,心里有点不安 —— 她明明说不总等了,怎么还是等到这么晚。
路上没怎么说话,我看着前方的车流,红色的刹车灯连成一片。手放在方向盘上,琢磨着该怎么彻底解决这事 —— 她这样一直等,万一产生不现实的期待,觉得我对她有意思,最后更难收场,到时候连同事都没法做。
周三下午三点多,我正在改项目方案,手机突然响了,是客户的电话,说要临时开视频会议,讨论方案细节,让我立刻准备。挂了电话,我赶紧点开微信,给王芳发消息:“今晚要开临时会议,得开到挺晚,没法送你了,你自己坐公交或者打车回去。”
没两分钟,她就回了,还是简短的一行字:“好的张哥,你忙,别累着。” 后面还跟了个加油的表情。
会议一开就到八点多,结束时我揉着酸胀的肩膀,手指按了按太阳穴 —— 屏幕盯久了,眼睛有点花。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,拎着电脑包往楼下走。办公楼里大部分灯都关了,走廊里静悄悄的,只有我的脚步声在回荡。
刚出公司大门,就看见王芳坐在门口的石墩上。石墩是灰色的,看着就凉,她却坐得很稳,手里抱着个粉色的保温杯,杯身上印着 “平安” 两个字,脚边放着个透明的塑料袋,里面装着两个苹果,红通通的。
她看见我,赶紧站起来,动作太急,塑料袋从膝盖上滑下去,里面的苹果滚了一个出来,在地上蹦了两下。她慌慌张张弯腰去捡,羽绒服的帽子滑下来,遮住了半张脸:“张哥,你忙完啦?” 声音有点喘。
“你怎么还在这?” 我走过去,捡起地上的苹果 —— 苹果皮上还带着点泥土,应该是刚从超市买的。递还给她时,触到她的手指,冰凉的。
“我想着等公交,” 她把苹果塞进塑料袋里,双手又抱回保温杯,声音有点小,像在解释,“可这时候车少,等了快一个小时,就来了一辆,人还满了,没挤上去。”
我没多说,转身走向停车场,拉开副驾车门:“上车吧,送你回去。” 她没推辞,赶紧坐进来,还轻轻说了声 “谢谢张哥”。
路上,车开得很慢,晚上的风有点大,吹得车窗呜呜响。我看着前方的红绿灯,红灯亮了,车停下来,忍不住问:“这么晚了,等不到公交,怎么不打车?”
她双手握着保温杯,指尖抠着杯盖边缘 —— 杯盖上面的漆掉了一小块,露出里面的银色金属。过了几秒才开口:“打车太贵了,从公司到小区要三十多块,够我买两天的菜了。而且我想着你会议应该快结束了,等一等也没关系,说不定你很快就下来了。”
我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,指节有点泛白。看着前方路灯下的车流,突然意识到,她对我的依赖已经不太健康了 —— 明明能自己解决的交通问题,却总等着我送;明明知道我有事,还愿意等这么久。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,必须得彻底改变,不然对她、对我都不好。
周末在家,我打开电脑,点开地图软件,搜了从公司到王芳家小区的公交路线。
反复核对两遍,确定是公司门口坐 57 路,到 “东风桥南” 站转 103 路,最后在 “华府新城东门” 站下车,全程 40 分钟左右,还截了图存到手机里。
周一早上,王芳像往常一样站在楼下等我,手里攥着个肉包,咬了一口。
上车后,我从兜里掏出张折叠的纸,递给她 —— 纸上是我手写的公交路线,每个站点都标了箭头,还备注了发车时间。
“我周末查了下,你从公司坐 57 路转 103 路能到小区,这是路线图,你拿着看看。”
她接过纸,指尖捏着纸边,低头看了几秒,声音有点轻:“谢谢张哥,我回头试试。” 语气里没了平时的轻快,带着点勉强。
一路上没怎么说话,她把路线图折了又折,放进了帆布包的侧兜。
周二早上,我在楼下见到王芳,开口说:“今天我得去趟医院复查,没法送你,你试试昨天说的公交。”
她正低头整理围巾,听到这话,手顿了顿,抬头看我,眼神有点失落:“哦,好,张哥你注意身体。”
晚上在公司走廊碰到她,她手里拎着个空的购物袋,跟我打招呼时说:“今天坐公交,人太多了,挤得我胳膊都酸了,还差点坐过站。”
我 “嗯” 了一声,没接话,转身进了茶水间 —— 心里有点不安,却也清楚不能再像以前那样。
周三早上,我又跟王芳说:“车今天要去保养,得放在 4S 店,你自己坐公交吧。”
她点了点头,手指抠着包带:“知道了张哥,我今天早点出门,应该不会迟到。”
下午下班时,她在微信上发消息:“张哥,我今天坐公交迷路了,绕了半天才找到小区,到家都七点多了。” 后面跟了个委屈的表情。
我看着消息,手指在屏幕上停了停,只回了句 “下次提前查好导航”。
周四下午快下班,我在工位上碰到王芳,她正去打印文件,手里抱着摞纸。
我叫住她:“王芳,跟你说个事。”
她停下脚步,转过身,抱着纸的手紧了紧:“张哥,怎么了?”
“从明天起,我没法每天送你了,你平时还是坐公交,或者考虑学个车,以后出行也方便。” 我尽量让语气平和。
她眼睛眨了眨,有点慌乱,手里的纸滑下来两张,她赶紧弯腰去捡:“哦…… 好,我知道了张哥。” 声音有点发颤,却还是点了头。
当天我在工位上待到六点半,故意把明天要交的报告再改了改,才拿起包下楼。
刚走到停车场,就看见王芳站在路灯下,双手揣在口袋里,脚边放着个塑料袋,里面装着瓶酸奶。
她看见我,快步走过来:“张哥,你下班啦?我等公交呢,这时候车少,等了快半小时了。”
我看着她冻得发红的耳朵,心里软了软,拉开副驾车门:“上车吧,送你回去。”
路上,她看着窗外,突然开口:“张哥,我从小在小县城长大,家里那边没公交,出门要么骑车要么走路。”
顿了顿,她又说:“来大城市后,总觉得公交路线太复杂,导航有时候也看不懂,还容易迷路,所以才总麻烦你。”
我握着方向盘,听着她的话,心里明白她依赖我的原因 —— 不是故意麻烦,是真的不适应。
可也清楚,她总得自己主动适应,总不能一直靠别人送。
送完她回家,我把车停进车库,坐在驾驶座上,盯着方向盘看了会儿,下定决心:从明天起,必须彻底改变,不能再心软。
第二天早上,我没开车,把车停在小区地下车库 —— 前一晚特意把车钥匙放进玄关抽屉,怕自己临时心软。
出门时从钱包里翻出公交卡,卡面是去年办的,印着城市地标图案,边角有点磨损。走到小区门口的公交站,等了五分钟,57 路公交就来了,刷卡时 “滴” 的一声响。
到公司时刚过八点半,比平时开车还早十分钟。刚走到工位放下电脑包,就看见王芳从茶水间出来,手里端着杯热开水。
她看见我,脚步顿了顿,眼神里满是困惑,走过来问:“张哥,你今天怎么这么早?没开车吗?”
我正擦着键盘,抬头看她:“嗯,今天坐公交来的,挺方便,还不堵车。”
她嘴唇动了动,像是想说什么,最终只 “哦” 了一声,端着水杯回了自己工位,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我一眼。
全天在公司,我好几次余光瞥见王芳看我 —— 有时候是我低头敲代码时,她从对面工位望过来;有时候是在走廊擦肩而过,她的目光在我身上停两秒。
我都装作没注意,该改方案改方案,该开小会开小会,午休时也没像往常一样去茶水间,直接趴在工位上眯了会儿。
下班时,我故意在工位上待到六点十分,把当天没做完的测试报告整理好,才拎着包慢慢下楼。
心里想着这么晚了,王芳应该已经走了,结果刚拐到停车场入口,就看见她站在那棵梧桐树下,手里攥着个手机,屏幕亮着,像是在看时间。
她看见我,眼睛亮了下,快步走过来:“张哥,你下班啦?”
我脚步顿了顿,心里有点纠结,但还是没停,继续往公交站方向走:“嗯,我坐公交回去,你也早点回吧。”
她跟在我身后走了两步,没再说话,我回头时,看见她站在原地,手里的手机屏幕暗了下去。
之后四天,我每天都坐公交上下班,早上提前十分钟出门,晚上要么在公司多待会儿,要么直接走公交站捷径。
但每天从办公室窗户往下看,都能看到王芳在停车场入口的位置站着 —— 有时候背着包来回走,有时候靠在树上看手机,直到六点半左右才离开。
有次陈强路过我工位,顺着我的目光往下看,笑着说:“张哥,你这是彻底跟王芳划清界限啊?不过她也挺执着,天天在这等。”
我没接话,心里却开始犯嘀咕: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太绝了?她毕竟只是不适应大城市交通,也没别的坏心思。
晚上回家后,我坐在沙发上,盯着茶几上的公交卡,决定下周找王芳好好谈一次,把话说清楚。
周五下午三点多,我正在跟测试组对接新功能的问题,行政刘姐突然走到我工位旁,敲了敲桌面:“张建军,你来下二楼小会议室,有点事跟你谈。”
她语气很严肃,脸上没什么表情,跟平时笑眯眯的样子完全不一样。
我心里 “咯噔” 一下,心跳瞬间加快,手里的鼠标都差点滑掉 —— 刘姐平时只负责行政琐事,很少找技术部的人单独谈话,还是这种严肃的语气。
我跟测试组的人说了句 “稍等”,就跟着刘姐往会议室走,脑子里不停琢磨:难道是王芳跟刘姐说了什么?还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?越想越觉得有不祥预感。
跟着刘姐进了二楼小会议室,她反手关上门,指了指会议桌旁的椅子:“坐吧,咱们聊聊王芳的事。”
我拉开椅子坐下,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,心里的不安又重了几分。
刘姐在我对面坐下,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纸,放在桌上,语气还是严肃:“最近这一周,我每天下班都看见王芳在停车场转悠,也不回家,昨天我实在忍不住问了句,你猜她怎么说?”
我抬眼看刘姐,摇了摇头,喉咙有点发紧。
“她说‘没有车坐回不了家’,” 刘姐看着我,眼神里带着点探究,“张建军,你之前不是一直顺路送她吗?怎么这阵子突然不送了?”
我愣在原地,脑子里 “嗡” 的一声,完全没料到王芳会这么说,震惊得半天没回过神 —— 她明明知道我坐公交,怎么会跟刘姐说回不了家。
刘姐见我没说话,叹了口气,继续说:“我跟王芳聊了聊,才知道她的情况。这姑娘是云南小山村出来的,家里条件特别困难,爸妈都是种地的,她能读完大学全靠奖学金和打零工。”
我握着椅子扶手的手紧了紧,指尖有点发凉。
“她现在租的房子在城中村,离公司远,那边的公交晚上九点就停运了,而且得转两次车,路线特别绕,她一个小姑娘晚上走也不安全。” 刘姐拿起桌上的纸,推到我面前,“这是她昨天跟我讲的路线,你看看,多复杂。”
我低头看那张纸,上面用铅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公交站名字,每个站点旁边还画了小箭头,能看出记的时候很用心。
“还有啊,王芳有严重的路痴症,” 刘姐的声音软了点,带着点同情,“她来公司报到第一天,就因为迷路迟到了两小时,最后还是保安大叔送她过来的。之前她也想过学驾照,报了三次名,每次都卡在科目二,空间感太差,连左右都分不清,教练最后都劝她别学了。”
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,闷闷的疼 —— 之前还觉得她是故意依赖我,没想到她有这么多难处。
“所以你之前顺路送她,对她来说就是救命稻草啊,” 刘姐看着我,眼神里带着点责备,“这几天你不送她,她每天都在停车场从五点半等到七八点,昨天跟我说,要是等不到你,就打算在公司沙发上过夜,省得晚上找不到回家的路。”
我张了张嘴,想说点什么,却发不出声音,眼眶有点发热。
“而且她每天打车回家要花五十多块钱,这钱占了她工资的三分之一,她平时连午饭都舍不得点贵的,总吃最便宜的盒饭。” 刘姐的话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。
我这才知道,之前完全误解了她的经济条件,还以为她是故意不想解决交通问题。想到自己这几天用逃避的方式处理问题,连跟她好好沟通都没有,心里满是愧疚,头也忍不住低了下去。
刘姐拍了拍我的肩膀:“张建军,我知道你可能有自己的想法,但王芳这姑娘不容易,你要是方便,就再帮帮她;要是不方便,也跟她好好说说,别让她天天在这等,多让人心疼啊。”
我点了点头,声音有点哑:“刘姐,我知道了,我会跟她好好谈的,以后不会再这样了。”
刘姐见我想通了,脸色好了点:“行,那你先回去吧,记得跟王芳好好说。”
我站起来,拿起桌上的纸,叠好放进兜里,转身往会议室门外走,心里又悔又愧,只想赶紧找到王芳,跟她道个歉。
从会议室出来,我没立刻回工位,靠在走廊的墙上,盯着手里那张画满箭头的公交路线图。
指腹摩挲着纸上的铅笔印,突然明白之前全错了 —— 我以为王芳是故意依赖,是想占便宜,却没料到她的求助全是因为真的困难,路痴、经济紧张、不熟悉大城市交通,每一样都让她寸步难行。
自己用逃避的方式躲着她,甚至觉得她 “麻烦”,其实是带着偏见伤害了一个需要帮忙的人。
走廊里的灯亮得晃眼,我抬手按了按眉心,心里满是悔意。
脑子里不由自主想起之前的画面:王芳第一次站在工位后,攥着豆浆小声问能不能顺路送她,眼睛里满是忐忑;加班到七点多,她坐在便利店台阶上,捧着热奶茶说 “还没凉”;健身房门口,她冻得红着脸,把保温袋往我手里塞,说 “想着你饿了”;有次堵车,她看着窗外突然说 “还好有张哥,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回家”。
那些当时觉得 “多余” 的举动,现在想起来全是她的无助和感激。
我之前竟没读懂,还觉得她是别有用心,越想越愧疚,抬手拍了下自己的额头。
掏出手机,点开和王芳的微信聊天记录,往上翻。
看到三天前她发的 “今天没看到你的车,张哥你是不是有事呀”,后面跟着个疑惑的表情,而我当时只回了个 “嗯”。
再往后,她就没再发过消息。
我盯着屏幕,突然反应过来 —— 她肯定以为我生气了,却不知道怎么挽回,只能每天在停车场等,盼着我能像以前一样叫她上车。
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,我把聊天记录往上翻了好几页,全是她发来的 “张哥早”“张哥今天方便送我吗”“张哥注意安全”,语气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。
走到办公室窗边,往下看。
七点的停车场已经没多少车了,只有路灯亮着,王芳还站在那棵梧桐树下,双手揣在口袋里,时不时抬头往办公楼这边望。
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乱了,她却没在意,只是缩了缩脖子,继续等。
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,自责得厉害 —— 她已经等了快两个小时,说不定还没吃晚饭。
没再犹豫,抓起椅背上的外套,快步往楼下跑。
跑到停车场,王芳看见我,愣了一下,随即有点慌乱地站直身子:“张哥,你……”
“还没吃饭吧?” 我打断她的话,指了指停车场外的餐馆,“旁边有家家常菜馆,一起去吃点,想跟你聊聊。”
她眼睛眨了眨,有点意外,却还是点了点头:“好,麻烦张哥了。”
餐馆里人不多,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,服务员递来菜单,我推给王芳:“你点,想吃什么就点。”
她拿着菜单,翻了半天,只点了两个素菜,一个番茄炒蛋,一个炒青菜。
菜上来后,我给她盛了碗米饭,才开口:“王芳,对不起,这几天我不该躲着你,也不该误解你。”
她夹菜的手顿住,抬头看我,眼里有点惊讶。
“刘姐跟我说了你的情况,我才知道你路痴,也知道你打车要花半个月工资,” 我看着她的眼睛,语气尽量温和,“之前是我没了解清楚,就随便下判断,让你受委屈了。”
她嘴唇动了动,突然红了眼眶,眼泪掉在米饭碗里,声音哽咽:“我…… 我不是故意麻烦你,就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家,坐公交总迷路,打车又太贵……”
“我知道,是我不好,” 我递过纸巾,“从明天起,我继续送你,直到你找到长久的办法,你别担心。”
她接过纸巾,擦了擦眼泪,抬头时眼里又惊又喜,像不敢相信:“真的吗?张哥你不觉得我麻烦了?”
“不麻烦,” 我笑了笑,“之前是我没做好,以后不会了。”
那晚吃饭时,王芳说了很多没提过的事。
她说自己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,全村人都盼着她在城里站稳脚跟,所以不敢轻易放弃工作;说刚来时坐公交,从公司到城中村,迷路三次,最后是警察送她回去的;说每次坐公交都提前半小时出门,还是总迟到,怕领导说,只能偷偷哭。
我听着,才明白她在交通上的艰难,比我想象的更严重。
第二天起,我重新每天送王芳下班。
同时开始帮她想长久办法:周末陪她坐公交,每到一个站点就跟她一起记标志性建筑,比如 “过了加油站就该下车”“看到红色广告牌左转”;教她用地图 APP,把常用路线设成 “收藏”,一步一步教她看导航;托朋友找了个有耐心的驾校教练,特意跟教练说 “多慢点,她空间感不太好”;还在公司建了个小互助群,问有没有住城中村附近的同事,最后找到两个住得近的,跟王芳约定固定拼车。
王芳学得很认真,每天下班路上都拿着小本子记公交站点,周末主动约我去熟悉路线,驾校练习也从不缺席,哪怕前四次科目二都没过,也没放弃。
五个月后,她第五次考驾照,终于通过了,拿到驾照那天,她特意给我发了张照片,照片里她举着驾驶证,笑得特别开心。
又过了两个月,她跟同事的拼车固定下来,有时候还能自己开车上班,交通问题彻底解决。
工作上她也更专心了,之前总因为担心赶不上车分心,现在能全身心投入,年底还被领导评为 “优秀员工”。
一年后,王芳用攒下的钱买了辆二手的小轿车,白色的,跟我之前的车有点像。
那天她开车路过我工位,笑着说:“张哥,谢谢你当初没放弃我,不然我现在还在为怎么回家发愁呢,说不定早就辞职了。”
我看着她眼里的光,也笑了:“该谢刘姐,要不是她告诉我真相,我还在犯糊涂。”
她点头:“也谢刘姐,不过更谢张哥愿意帮我,还教我这么多。”
后来我常想起这件事,总觉得收获比王芳还多。
原来不要用自己的标准衡量别人的困难 —— 对我来说很简单的 “认路”“坐公交”,对路痴的王芳来说,可能是要反复练习才能克服的大挑战;看似 “麻烦” 的求助,说不定是别人走投无路的 “求救信号”。
帮助别人从来不是随口说一句 “你自己解决”,而是要先了解对方的真实处境,站在他的角度想办法,这样的帮助才有用,才不会错过那些真正需要帮忙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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